于国华
长白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人与生物圈”生态和谐的典范,在这片以长白山为中心的神奇土地上孕育和传承的民间故事同样有着鲜明的文化特色,那就是生态意识的凸显。
原始生态环境的礼赞。打开长白山民间故事,扑面而来的是自然荒野。“长白山是个深山老岳,几百里没有人烟,狼虫虎豹,满山遍野”,长白山故事正是以这样的荒野为背景展开的。荒野,并不是蛮荒、荒芜,而是“受人类干扰最小或未经开发的地域和生态系统。”这是一个部分向人类敞开的世界,是自然的世界,同时也是一个富饶的世界:“磨盘粗的老树一棵挨一棵遮得看不见天。那草地上成圈成圈的大蘑菇,真是粉嘟嘟、颤乎乎的”,“林子里有的是珍禽异兽”。很多在其他环境中无法生存的生物在这里过着幸福的生活。这是一个充满了生机的世界,虽然也有生物之间的嗜血搏杀,但是丝毫不妨碍虎啸鹰飞中尽是嘤嘤鸟语、呦呦鹿鸣。
布鲁斯·伯格曾经说过:“荒野首先是一种加强人的意识的机遇,是一种定位与非我相对的自我的机遇。它是帮助人内省的跳板,而描写荒野的精辟话语加强了这一过程,它们鲜活地印在人们的内心,为生命启蒙。”在现实世界中,人类企图征服自然,结果却迷失了。人们逐渐意识到,所谓人是自然的主人、技术正在使这个世界更美好的论断实在是一个悖论。幸运的是荒野中还存在着世界的希望,而在长白山民间故事中,满是“描写荒野的精辟话语”,这些话语可以让我们直面如此具有旺盛生命力的荒野。在人类缺席,或者以一种谦卑的敬畏的姿态面对自然时,自然如此欢快而富有成就地成长,这便是荒野对人类的质疑:质疑我们作为征服者的身份,质疑我们人类中心主义的坚守。当荒野在我们的现实生活的视域中渐行渐远,在故事中全面遭遇的荒野已经在提醒人类:要尊重它们!
复魅的自然。在长白山故事中,自然很多时候是以复魅的方式呈现的:长白山是惩罚贪心的人的小白蛇化身而成(《长白山的传说》);路上遇到的普普通通的黑老头也许是个紫貂精(《黑老头》);而看起来活蹦乱跳的狗竟然是一块金子(《母狗金》)。作为百草之灵的人参更是以各种形象生活在故事中……这是一个植物能言、动物能语的世界。虽然拟人化书写是民间故事的叙事的基本手段,但与其他名山的传说故事相比,长白山民间故事的一个突出特征就是传统文化名人和宗教故事传说相对较少,更多的是自然的神灵生物的书写,是“魅”化的自然本身。这种书写在表达人与自然同一的同时,使生存在这个世界中的动物和植物都不再失语,从它们的行动和语言中,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到自然的诉求与思考。
显然,栖居于长白山地区的故事创作与传承人,并不是在生态危机的压迫下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而是在一个健康的生存环境中,以健康的生存体验而引起的对自然的认识、感恩和敬畏,因此,长白山民间故事中素朴的生态意识也就集中表现在自然具有内在善的价值、生态整体观两个方面。
自然具有内在善的价值。泰勒的生物中心主义观点认为,“人的生存要依赖其他生物,但其他生物的生存却不依赖于人类”,这种“依赖”观点认为靠着征服,人类能战胜自然。这就使人无可挽回地站在了与自然敌对的立场,而在长白山民间故事中,依据长期与自然亲密接触的体验把它理解为馈赠,这就对自然有了感恩和友善的立场,自然也因此获得了善的生态价值。“要是有人动了发财的心,想要挖到它,那是没门,只要这样的人一上砬子,就是拿梳头篦子细细梳一遍,也找不到红旱伞一点影儿。可是砬子底下,哪家要是揭不开锅了,或是谁家有了病人,只要到砬子上寻找,准能得到一苗不大不小的‘灯台子’、‘四品叶’。拿回家,到集上一卖,换了钱,准够养家糊口、消灾治病。”(《红旱伞》)在这里,自然对人默默地奉献并不源于征服,而是主动施予。在长白山民间故事中,有很多主动帮助病人得到灵药,主动救助穷苦的孩子、帮助残疾人打柴的故事,甚至在《舅舅和外甥》中,连守护荒野护宝的蛇都会主动让人得到宝物并帮助人走出困境。有的自然生物为了帮助人,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或者同类,比如红芝(参姑娘)主动用失去自己的胳膊为代价治好了残疾人的身体,体现了自然本身的至善。这种承认自然的本身具有善的价值,是生态伦理的基础。
生态整体观。生态学认为人类并不在生物圈之外,而仅仅是在生物圈之中占据着自己的生态位的物种之一,人与其他自然成员一样在本质上是平等的,万物互相联系构成一个整体。这种整体主义生态观在长白山民间故事里大量存在,比如一则故事中猎人问狼精:“你吃了很多人,你知罪吗?”狼精的反问也是理直气壮:“你不是也把我的子孙打死不少吗?”这是物种平等的一种观念。人作为物种之一,不能过分索取,否则生态系统就将失去恢复能力而崩溃,整体的崩溃必将伤害人类本身。为此,在长白山民间故事中,贪心遭厄运的故事数量极多。就像《葫芦参》中,贪心的财主得到了葫芦参变出来的聚宝盆,却被聚宝盆“把房子撑塌,压死在里面”。美国当代生态思想家巴里·康芒纳曾经说过,生态学的首要原则是:“万物都相互关联”。人如果超越了自己的生态位过多地索取与征服,必然会伤害其他物种的利益,而最终会像《狐狸精戏弄猎人》中那个要灭绝狐狸的猎人,却无可避免地打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因此,在面对自然的时候提倡不贪心,是万物关联的必然要求,故事中对此的提倡无疑是一种生态取向。
在民间故事产生和流传的时代,长白山的生态问题并不突出,虽然也出现了猴子惩罚砍柴“挨片儿抹”的老人这样的作品,表现出有意识地保护森林生态的思想,但是数量较少,成就并不高。更重要的是长白山民间故事中对荒野、复魅的自然、自然内在善的叙述,使我们能够以谦卑、敬畏、感恩的意识对待自然,同时,故事中的生态整体观及对人在生态系统中生态位的认知,提供了在自然中栖居的具体方式与要求,这与现代生态意识是完全契合的。
我国著名生态学者余谋昌认为,“在病态的自然环境中,不可能有健康的文化”;反之,长白山民间故事在健康的生态环境中产生的具有朴素的生态意识,在当今生态文化建设中应该得到特别重视,因为只有它才能真正引领我们走上生态和谐之路。